1、透視古建筑的巨匠神工荒遠的村落民居,恢弘的古代庭園,幽雅清新的古寺20年來,李乾朗教授行走中國,通過手繪古跡建筑剖面圖的圖稿,帶領人們體驗一個又一個中國古建筑的奇幻旅程。 【CNT對話】考察古建的過程中,是否會發現一些有趣的文化差異?臺灣有一種蓋房子的方法很有意思,修建一座寺廟,通常會請一個木匠負責左邊,而請另一個木匠負責右邊,使兩邊互相競爭,便不會偷工減料,頗有點競爭與合作的味道。所以我們經常看到有些建筑雖然尺寸、結構一樣,但是左右兩邊的雕刻細節不太一樣。這種方式我在福建和浙江也發現了,叫“劈作”。中國北方很少見到這種方式,一般都是一個木匠主導,因為北方靠近皇權,皇帝有一個嚴格的監工制度,大
2、家都按照這個規矩來,匠人們不敢偷工減料,而南方天高皇帝遠,必須另外想辦法。現代人對古建的價值是否已有充分認識?人們通常認為古老的建筑屬于舊式的文化,不需要懂太多。其實,古代建筑和環境非常協調,非常注重生態,會以“綠色建筑”的精神蓋房子,把自然通風、采光等都考慮在內,是最尊重地球和自然的,這恰恰是當代提倡的理念。而現代人倒頗有點作繭自縛,比如要安裝各種空調和地暖。今天的建筑師還在向古代建筑學習,傳統文化中有很多可以繼承的遺產,對現代的新創造有很多助力,不可小覷。 讀建筑的人1968年進入臺北文化大學建筑學系學習,李乾朗發現很多業內人士熱衷于模仿日本和美國的現代建筑,獨獨缺乏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追尋。
3、“對于一片土地,如果矗立其上的建筑喪失了自己的文化色彩,在中國的土地上蓋了一堆西洋建筑,那豈不是像殖民地一樣?”他深感中華五千年的文化被忽略,于是開始了探訪中國古建筑的旅程。二十多年中,他走南闖北,多次前往新疆、東北、山西、中原、四川、湖南、福建、廣東、廣西等地考察,對于少數民族的建筑也沒有遺漏,“旅行要全面,一定要行萬里路,才不會只看到一個面,才能有比較而出真知。”李乾朗認為,建筑是文化的載體,和書一樣,同為思想的結晶,在行走過程中,他很留意文化對城市和建筑物布局、設計的影響。拿中國的傳統建筑來說,如果想解讀中國古代社會人與人的關系,要多看看儒家的建筑四合院住宅的布局,正房側房等設計,正體現
4、著人與父母、朋友、子女的關系;如果想解讀中國古代人與自然的關系,要多看看道家的建筑比如武當山的道觀,善于用流動性建立平衡關系,建筑結構通常不是對稱的,于變化、運動中實現內外的平衡;如果想了解中國人與自己內心的關系,那么應該去看佛教的建筑物,像五臺山文殊道場、峨眉山普賢菩薩道場等,除了包含強烈的宗教符號,這些建筑也會通過內部結構、光線的運用,潛移默化地改變你的心,行走在這些建筑之中,像是經歷一次不自覺的修行。“把握住這三種建筑,就能把握住中國古典文化中的精華。”建筑會說話,它能演繹很抽象的文化。在對古建的研究中,李乾朗發現,以前自己對中國傳統書法只是一知半解,而古建筑看得多了,竟然能補上這一課。
5、他認為中國古建的屋頂和梁柱,就是在表現中國書法的線條。中國文化不喜歡直線,喜歡曲線,喜歡順應,認為曲則全,傳統的中國建筑,屋頂很少有直線或者三角形,而彎曲的美感也一直是中國書法所追求的。江南的亭臺樓閣都有著很尖的鉤心斗角,就如同宋朝之后流行的瘦金體,每一筆畫都用中鋒書寫,邊角很翹很尖。而北方的宮殿建筑則會運用比較微弱的線條,著力表現渾厚穩重,與楷書、隸書的風格極為相似。這種傳統文化的烙印,在古書里可以讀到一半,在傳統建筑里可以讀到另外一半。 最美的時刻要領會一座古建之美,不僅依賴一時一刻、對一柱一瓦的觀察,更需要調動五官與心機,“眼睛所見是直線的,但古人懂得運用會拐彎的味覺和聽覺,讓一座林中古
6、寺在沒有到來之前,便以繚繞的鐘聲鈴響和檀香,引人深入。”李乾朗對一座古建筑的觀察,多始于對當地人生活的觀察,這個房子提供給他怎樣的生活節奏?清晨他會在一種什么樣的光線中醒來?24小時他都在做什么?他還留意觀察四季中的生活變化,春天多雨,就觀察雨檐和排水系統是什么樣的;夏天會看房屋是怎么考慮通風的,南方的房屋通常很小,因為小的空間反而通風很好,所謂“窄巷生風”;秋天要考慮秋收、晾曬等功用,會看是否有大的庭院;冬天則考慮要如何取暖。考察長久無人居住的古建,他甚至會帶著干糧在屋檐下靜觀,體會早晨、中午、傍晚的光線變化,體驗古人生活在這里的感覺。“一天中欣賞古建的最佳時刻,通常都是夕陽西下,水平狀態的
7、光線下,中國古建的線條是最美的。”2006年,李乾朗去河南嵩山嵩岳寺探訪中國最古老的佛塔,時值正午,整個佛寺就只有他一個人,和那個北魏時代的寶塔在一起,簡直就像是進入了一個空靈之境。 透視墻壁李乾朗繪制的古建筑圖案被稱為“神一樣的手繪圖稿”,他最初的創作靈感來自一次希臘之旅。他在希臘看到一本古羅馬建筑書,其中有一頁是古建筑廢墟現在的照片,只剩下斷壁殘垣,但前一頁是一張透明印刷的復原圖,廢墟的墻壁、屋頂與結構能立體顯示出來,讓人深感震撼。李乾朗想到,也可以用一張剖面圖把中國建筑里最復雜、最精妙的設計解析清楚,讓普通人也能看懂建筑的奧妙。每一張古建剖面圖,通常要經過兩三次的繪制和修改。在現場,如果
8、陽光太大或者下雨,或者手繪的線條不夠直,就會有誤差,不夠精確。通常李乾朗會先在現場畫一張,然后回到落腳的旅館再畫第二張,或者在原圖上進行修改,最正式的圖則是在臺北家中靜心繪就的,用比較好的紙張,還要調配合適的顏色。第一版手繪的草稿李乾朗也會留下,雖然歪歪扭扭的,不那么好看,但是現場最珍貴的第一印象。有一次在陜北畫窯洞,為了看到數個窯洞的全景,李乾朗頂著烈日爬上對面的山頭,天氣炎熱,陽光直射,畫出的線條很歪,畫面上還有汗水,現在看起來那頁手稿皺巴巴的,紙也不好,但是瞬間就能把他帶回當時創作的現場。繪畫古建的時候,尺寸問題是最難把握的。像地面、柱子這樣位置比較低的部分,李乾朗會掏出皮尺簡單測量,對于高高在上的屋頂就無能為力了,需要四處搜尋建筑的測繪圖,有時候,為了畫一幅畫要買很多本書,嚴謹地把握高度、寬度比例。雖然西洋建筑很早就有這種透視方式的繪畫,但中國傳統建筑很少以這樣的方式呈現。梁思成等建筑大家會用平面圖、透視圖等專業的方式來描繪古建,但那是給專家們看的,李乾朗想把那些專業的語言“翻譯”一下,讓普通中國人也能看懂,從而引發他們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興趣,并從中獲得更多熏陶和滋養。